敢把癌症病床的婚床
2022-07-29
来源:求医网
我死去的时候,亲爱的,不要悲歌哀戚;
要在我头前栽植玫瑰,也不要松柏荫翳;
让青草在我上面滋长,任凭那雨打露滴;
你若愿意,就怀念我,若不愿意,就忘记。
8月底我去采访这个故事的时候,虽然婚礼刚刚举行过五个月,但是新郎吕昕化成灰烬装入瓷罐已经20多天了。他的80多岁的母亲、正在上学的女儿,和只有37岁的新娘韩小燕,都沉浸在对儿子、父亲、夫君的思念里。但是这个家不压抑,虽然人多,空间很小,但是感觉像这里的主人睡去一样,安静而恬淡。
50岁的吕昕是我国当代壮志未酬的音乐翻译家、音乐工具书编辑和出版家。上世纪80年代参与撰稿、编辑的词典有《20世纪音乐家词典》、《外国著名小提琴家词典》、《中国大百科全书·音乐舞蹈卷》、《中国音乐词典》、《实用音乐词典》、《简明牛津音乐词典》等。90年代出版的我国第一部音乐百科词典———《简明音乐百科词典》,吕昕是副主编,为此,花费了他将近20年的时间。90年代轰动一时的《古典音乐巨匠》套书,将画册、影片、作品CD结合起来,使读者通过读、看、听,全面了解了贝多芬、莫扎特、柴可夫斯基、德彪西和舒曼等。吕昕是《古典音乐巨匠》的主编。
他成长在很多“右派”、二十多种语言的环境里
吕昕是我国著名翻译家、北京第二外国语大学教授吕千飞先生的独子,1955年1月出生在北京。1957年父亲吕千飞被打成“右派”,1965年,10岁的吕昕随全家下放到山西吕梁山中的小城离石。吕昕自己说:“我小学时随家迁居山西,周围都是由于各种原因被‘轰’出北京的知识分子,仅外语人才就有二十多个语种。”
吕昕曾经对我说,在他成长的那个小小的环境里,英、法、俄、德、西班牙等话都可以听到。知道的是一群“右派”,不知道的,还以为是八国联军。
这些语言学教授多年没有用武之地,政治风声不紧的时候,拉住周围的小孩子教教外国话以过过语言瘾。吕昕聪明,父亲是英语专家,而他却胡乱地学了更多的外国话。这些话有用没用他不知道,但是最初的关于语言的兴趣就这样培养起来了。
在那样一个重技术、甚至只重出身的年代,吕千飞不愿意自己的儿子从事人文学科的研究,于是选择了无线电这样的专业让儿子学习。父亲最低的要求就是,靠这样的一点手艺,儿子将来有个“吃饭的能力”。
吕千飞教儿子学英语,启蒙教材是英文版的《世界史》。吕昕说:“我的父母认为知识面应该尽量宽一些,所以为我选择老师,先后学习无线电、英语、世界史、古汉语、体育、音乐等。”中学时期,父亲还给儿子买了小提琴。
我记得多年前吕昕曾对我说,他生活的这个环境里有一个学音乐的女教师,弹钢琴,给过吕昕不小的影响。现在问吕妈妈,她却不能知道。
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“右派”,他们的学识和人品、阅历共同影响了青少年时代的吕昕。
中学五年,吕昕任学校文艺宣传队队长,这时他的主要兴趣转向音乐,开始寻找一些关于歌曲作法、小乐队编配方面的书籍。他说:“当时是书荒的年代,偶获一本便如获至宝,为方便学习,只得整本抄录。”
吕昕所就读的贺昌中学,是以我党早期革命家贺昌烈士的名字命名的,创建于1945年,是离石乃至整个吕梁山最好的中学。毕业的时候学校要挽留他做教师,可吕昕的目标是大学。而当时规定“插队两年以上才有资格上大学”,所以吕昕义无反顾地插队到了农村。在农村的两年,他完成了父亲拟订的从莎士比亚到萨克雷的英文阅读计划。
1976年,插队期满两年,21岁的吕昕报考大学。当时只有音乐、体育两个专业是无须推荐、“择优录取”的。吕昕有个“右派”父亲,自然不在推荐之列,只能在音乐与体育两个专业中选择考试。而考试的结果,他两个专业都是吕梁地区的最高分,同时被北京体育学院排球系和山西大学艺术系录取。吕昕觉得将毕生精力放在音乐上更值得一些,于是选择了山西大学,学习作曲。
1978年,按照“社来社去”的分配原则,吕昕回到他插队的农村务农。半年后,进入吕梁文工团,指挥、配器、排演了《小二黑结婚》、《刘三姐》、《窦娥冤》等一批歌剧。现居北京做导演工作的郭大群是从吕梁文工团出来的,他说:“我们这一批人的成长得益于当年在文工团受到吕昕的帮助,因为那是一段事业上空白的年代,大家都在混日子,吕昕因为受到了父母特别好的教育,而他自己又是一个善于诱导人的人,所以我们文工团的年轻人都团结在他周围,他为我们安排课程,做我们的老师,让我们这些文化基础差、在舞台上打闹的年轻人获得了更多的艺术的熏陶。吕昕从家里拿来原版《茶花女》、《蝴蝶夫人》给我们听,在禁锢重重的70年代,那是多大的一个冲击啊!”
中国音乐工具书建设的干将,拼命工作也毁了他的梦想
1978年“右派”改正,吕千飞回到北京进入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。1980年,北京第二外国语大学要吕千飞,还可解决妻子与儿子的进京问题,于是吕千飞就做起了老师。而吕昕在父亲的朋友、著名音乐教育家张肖虎先生的推荐下,到人民音乐出版社做编辑,就没有到二外就职。
在吕梁文工团期间,20岁出头的吕昕曾试着翻译了《贝多芬的钢琴奏鸣曲》一书,投给人民音乐出版社,石沉大海。没有想到,没几年的时间,他做上了这里的编辑,他对自己的工作非常热爱。
在参与了《20世纪音乐家词典》、编辑了《外国著名小提琴家词典》之后,1984年10月起,吕昕担任《简明音乐百科词典》的责编。这部由中国人自己编纂的第一部百科性的音乐工具书,200万字,三代作者多达95人,预计1987年完成,而事实上到1998年才真正出版见书。这期间,他除了最初和大家一起完成制订编辑纲要、订合同、立框架、约稿、初审、部分稿件的复审定稿外,还承担了:
1、与主编保持经常联系,随时解决可能出现的问题;
2、协调编辑班子及撰稿人的工作;
3、对每个部类及撰稿人的稿件作出初步估价,根据情况采取不同的处理方式:提意见后退修、编辑部修订、约专家审稿等;
4、选择撰稿人及约稿;
5、负责提琴家、指挥家、理论家、美国作曲家、美国音乐、电子音乐、舞曲、体裁、乐器及制造家、外国作品、音乐学等十余个部类的具体审核加工;
6、补写遗缺条目、改写有重大缺陷的条目;<br/>
7、将其他同志审过的稿件过目一遍,统一体例、统一译名、减少差错;<br/>
8、拟写凡例、中外文索引及附录,负责成书阶段的技术工作。<br/>
前后近20年的时间,竟花在一部工具书上。我觉得在音乐圈,最亏的就是吕昕这样的做基础工作的人,满腹经纶没有名声,工程浩大默默无闻。
1986年吕昕曾写下这样的话:“现代的专科性词典除了具备辞书传统的检索性和可读性之外,还应当不断吸收该学科的最新成就,将之系统化、归入大的文化体系之中。从这个要求来看,我国音乐词书尚属草创阶段,多为‘土法上马’,要做的工作极多,远非某些个人穷毕生精力所能为。因此,除尽快拿出几部通用性词典以应付眼前急需外,应广泛收集材料、掌握国内外音乐动态、学习各国的编辑理论和方法、注意各学科之间的横向联系,使我们自己的辞书日趋完善。这是我今后努力的方向,唯祈天遂人愿。”
天不遂人愿。1998年《简明音乐百科词典》一出,1999年吕昕就被从总编室主任的位置拉下来,他后来告诉新婚妻子韩小燕:“这一次,把我打‘疼’了。”我不清楚具体是什么原因,但是吕昕长久的计划就搁浅了。
不久,出版社又要他参加编委会,他便再次焕发了力量。一直到2005年1月中旬,他最后一次去出版社开会。这时候,他已经不得不半夜起来吃了止疼药,到上午正是药力最佳的时候,呈现给出版社同事们他最好的一面。在北京,他就这么一个单位,翠微路的那个大院,往往比家更重要。
2000年初,他应我主持的杂志的邀请,写了“世纪感言”。我现在面对他手写的原稿,长吁一声:“斯人可惜!”吕昕写道:
弦管声中,穷经白首,不觉又是千年。
人类文明经历了无数的血与火、辉煌和黑暗,随着地球的运行走过了漫长的路程;人类值得自豪,也应该自责。值此更迭之际,瞻前顾后,检讨大计,正有待于智者仁人。
人们说,新世纪将为人类带来明日的曙光,但愿如此,我衷心向往。于是乎提起精神,提醒自己,在恒河沙数的文明足迹中,应该留下自己的脚印。只望我们的作为无愧于前人和来者,是为匹夫之志。
我和吕昕认识多年,烟抽得凶是其特点。但是谁也没有想到,他的生命毁在劳累和抽烟两项恶习上。
住院检查就再无出院的希望,于是婚礼在复活节举行
韩小燕是1992年初认识吕昕的,那时吕昕到上海音乐学院招毕业生,选中了即将毕业的韩小燕。但是韩小燕并没有到出版社工作,而是留校做了老师。1995年韩小燕到文化部工作,才与吕昕有了一些来往。当2002年12月,吕昕的妻子因肝癌去世,吕昕非常伤心的那段日子,韩小燕与吕昕的来往就密切了起来。
2004年夏天,吕昕感到了疲劳。出版社60本一套的大型音乐家传记丛书吕昕担任终审的工作,几乎要两天看一本书稿。因此,大家对他之所谓“疲劳”并没有太在意。到国庆的时候,吕昕在广州出差,回来就说“腰疼”。马上到医院,医生一听,甚至没有检查就断言是“骨质增生”,无大碍。但是两个月之后疼痛感有增无减,再去医院,拍了片子,依旧是“骨质增生”,无须治疗。
2005年1月4日,是吕昕的50岁生日,过完生日,人就起不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