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们为什么流浪?——被救助者的绝对隐私
1 他——为情自杀
汪道余在跟记者讲述他的经历时,有好几次因为哽咽而停下来。虽然南京市收容遣送站的同志跟记者说,这两天汪道余已经不怎么钻牛角尖了,但记者看得出刚刚发生的事情对他来讲打击太大。
6月28日下午3点钟,汪道余来到位于南京市泰山新村的派出所。他对民警说,一位朋友让他把行李寄放在派出所,那位朋友马上会过来取。民警问他的朋友姓什么,他说姓汪。当时,汪道余自杀的念头已经非常坚决,神志也处于极度紧张和恍惚的状态。
一位名叫王殿坤的民警察觉他的神情不对,于是要求共同检查行李,结果发现了行李中的两封绝笔信,一封给一位叫肖芳芳(化名)的女士,一封给民警,信的落款都是“汪,顿首”。民警立刻发觉其中的蹊跷,进一步询问他,处于崩溃边缘的汪道余说出了事情的真相。
汪道余和肖芳芳认识是在湖南常德。当时,肖芳芳去常德的一个工地看望干爹干妈,而汪道余在那个工地打工。他们就这么相识了。
后来,三年的恋爱在肖芳芳家人极力反对中苦苦熬了过来。汪道余说,肖芳芳家里嫌他穷,还嫌他个头矮。肖芳芳本人比较倔强,别人越是要她如何如何,她就偏不。跟家人通电话,她经常从头吵到尾。汪道余谈起肖芳芳,爱慕之情溢于言表。他说这两三年里头,肖芳芳顶住非常大的压力在跟他交往,他很感激。
事情的转变发生在三个月前,肖家逼着肖芳芳嫁给扬子石化的一位经理。肖芳芳决定离家出走,回到汪道余身边。他们俩在汪道余打工的地点住了两个月,然后回湖南益阳——汪道余的老家住了一个月。正当汪道余沉浸在幸福中时,肖芳芳提出要回南京。汪道余开始以为仅仅是想家了,可肖芳芳一去杳无音信,让他感觉事情不妙。
6月20日,汪道余怀揣300元钱离开老家,奔赴南京。离家的时候,他对家里惟一的亲人——老母亲说,他要出去打工,这一趟比较远,五年之内不会回家。汪道余跟记者讲起这段时痛哭流涕。他说自己当时有种预感,去了就不会再回来,所以才这么跟母亲说的。自己十几岁就死了父亲,母亲一个人把自己拉扯大。现在,母亲七十多岁,眼看自己一去就没有人照顾了。但汪道余又跟记者说,他一生中有两个人对自己最重要,一个是母亲,另一个是肖芳芳,肖芳芳排在母亲前头。
为了这个“更重要的人”,汪道余甚至选择了死亡。
300元钱扣去路费,汪道余到达南京时几乎身无分文。20日晚上,他睡在南京火车站候车室。
接下来的两天,他在扬子石化附近寻找女友,惟一的凭据是肖芳芳留给她的电话号码,开头两位表示是位于扬子石化附近。20日晚,他曾拨通这个电话,接电话的是个男子。汪道余不敢透露真实姓名,说自己是肖芳芳湖南的同学。那名男子说肖现在不在家,请过一会打过来。可是汪道余第二次打过去时,对方说没有肖芳芳这个人。汪道余对记者分析,可能肖芳芳已经被家人控制起来。汪道余只能选择拿着照片挨家挨户地问。
21日到22日,他在扬子石化的高新花苑和创业新村找寻女友。那里的每个保安、门卫、售货员、环卫工他都问遍了,就是没人认识照片上的人。
人没有找到,饥饿却向他侵袭过来。生活无着的他想到了死,6月22日,汪道余写了第一封绝笔信,这封信长达5页,文笔超出记者想像。汪道余说,虽然他文化水平不高,但是经常在杂志上发表文章,特别是关于爱情的。在这封信中,汪道余用得最多的词是“我走了”“别了”“最后”和“绝望”。
不过22日的汪道余没有彻底绝望,他还想活下去,想见女友最后一面,于是决定卖血换钱。记者询问他在哪家医院卖血,汪道余说什么也回忆不起来。他告诉记者,当时他的思想状态非常混乱,叫了一辆“马自达”,跟开车的说要去卖血,司机就把他送到了医院。更为荒唐的是,当抽血的人问他卖多少血时,他说:“能抽多少抽多少,我只要200块钱。”
从23日起,汪道余开始在大厂区扬子石化住宿区找寻女友。直到28日,卖血换得的200元钱也花光了,汪道余彻底绝望。他对记者说:“两年的感情不可能断得那么快,那么绝,总得有个过程!”
28日上午,他写了第二封绝笔信,这封信是给民警同志的。汪道余把所有能够证明身份的证件都带在了身上,准备自杀前销毁掉。汪道余说这么做是为了即便有人发现他,也无从得知身份,也就无从通知他家里人,他老母亲就不至于太伤心。两封绝笔信放在了箱子里,交给民警,委托他们帮忙找寻肖芳芳。
后来,文章开头的一幕发生了。悲剧没有上演,一个年轻的生命得到挽救。最后,民警把汪道余带到南京市钟山煤矿收容遣送站。
收容遣送站的张建宁科长这两天一直找机会跟汪道余谈心,他跟记者说:“汪道余爱钻牛角尖,心里的疙瘩解开后,就会好一点。”
另外,遣送站跟汪道余的家人也联系上了,亲情的力量使汪道余放弃了轻生的念头。
记者采访的时候,遣送站的另一位曾建强科长刚刚为汪道余买票回来。那是一趟南京到株洲的火车,票价158元,7月5日发车。另外,为汪道余路上准备的生活费也发了下来,一共150元。
汪道余自己也没有想过会再踏上返乡的路。
现在,不归路终于有了归程。
2 他——因病被抛
崔贵文躺在南京市收容遣送站一号院一号房里,从7月1日被送到收容站到今天,他没有离开过床,医院的诊断证明说是下肢截瘫。记者跟崔贵文提起医院的诊断,他显得十分激动,抬起自己的左腿,左右摆动给记者看,并且试图从床上坐起来,一切对他来说都非常吃力,脖子上青筋一根根暴起来。崔贵文问记者:“你看这是腰椎断了吗?这像是腰椎断了吗?”崔贵文不满意医院的诊断。
记者从收容所的同志那里得到南京市公安局一份文件《关于对路倒盲流崔贵文实施社会救助的紧急请示》,文件上介绍了崔贵文的经历。
5月17日凌晨2点,崔贵文起来上厕所,他事前喝了酒,神志不是很清,一不小心从长白街文德桥上摔了下来。后来,路人发现重伤的崔贵文,拨通了110。110把他送到南京市某医院,医院诊断为下肢截瘫。
5月28日,崔贵文病情相对稳定,不过仍然大小便失禁,需要24小时护理。该医院自从崔贵文入院以来,没有收到过一分钱,于是开具出院单给送崔贵文到医院的白鹭洲派出所,让派出所过来接人。身体尚未痊愈的崔贵文拒绝在出院单上签字。
事情一拖又是6天,6月4日下午2点,医院保卫科强行将崔贵文送到白鹭洲派出所,并打算把崔贵文留在派出所。面对病人,派出所表示无法安置,医院只好把人领回去。
可是当晚8点30分,医院又一次用车把崔贵文拉到派出所附近,并把崔弃留在地上。幸亏及时被路人发现,通知当地派出所。6月5日0时30分,派出所将崔贵文送回该医院。
6月7日《南京日报》刊登了题为《病人被扔路边引发议论》的文章,报道了崔贵文的经历。
此后的二十多天是公安局和医院漫长的协调过程,最后根据《南京市公安局宁公发2003202号(请示)》对崔贵文事件作了如下决定:
崔贵文虽无现实乞讨行为,但其流浪社会,居无定所。现已无生活能力,急需社会救助,建议市政府责成民政部门支付崔贵文的医疗费用,并与崔户籍所在地民政部门联系,将崔送回原籍,由当地民政部门安置生活。
南京市民政部门责成南京市收容遣送站接受崔贵文,并为其支付了将近4000元的医疗费用。而医院自己也承担了崔贵文的护理费、伙食费、床位费共计4000多元。
7月1日收容遣送站从医院把崔贵文接收过来,并安排两个工作人员对他进行24小时护理。收容站地处郊区,又没有自己的专职医生,只好请钟山煤矿的医生过来帮忙,为崔贵文作定期检查。
记者采访的时候,煤矿的黄南洲医生正在为崔贵文量体温。记者问黄医生,崔贵文到底是不是下肢截瘫。黄医生说:“从触摸的感觉和崔贵文临床的表现来看,不太像。”
崔贵文生于1943年,辽宁阜新人。1996年来到南京,按照崔贵文自己介绍,他之所以来南京是因为南京的石化企业比较多,而他手中握有几个石化方面的发明专利,希望能给南京的建设做出点贡献。可是1996年,他刚到南京,就在夫子庙附近把专利的资料给丢了,生活无着的他加入了流浪乞讨的行列。
崔贵文说:“我为啥拣垃圾?我边拣垃圾,边找我的专利资料。”这一拣就是8年,在这8年里头,崔贵文平均每年进一回收容所。
收容所的张建宁科长说,崔贵文刚进来的时候,主动跟他打招呼,说认识他。张科长谈到这里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,按理说老友相见应该高兴才是,可张科长见到崔贵文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。
“他是老长流了。”张科长说。
“什么叫老长流?”记者问。
“就是老年长期流浪乞讨人员。”张科长说。
崔贵文进过姜家园收容<